于是,农田组傍晚收工,常陷入一种啼笑皆非的境地。
人在前面拼命跑,乌云滚滚的蚊团在后面追。突然,人刹住脚步,原地下蹲,紧追的蚊团冲过头顶,继续向前。
失去目标的蚊云会暂时散开、变成薄雾,趁着短暂的机会,人起身再冲。而蚊子找到目标,重组成团,又追在后头。反复多次,人才能抵达宿舍。
这些蚊子下嘴快,不怕死,异常贪婪,一旦叮住人,肚子极快红涨,轰都轰不走,可以轻易地捏死。
它们不仅贪,而且毒。人被咬后就算皮肤挠破,还是痒,恨不能把肉挖出来。
驱蚊的手段,只有风和烟。晚间任何室外活动,都得先在四周烧几堆草,再加一把湿蒿,又浓又呛才管用。若遇风向变化,只能自认倒霉。
室内也没好到哪里,上厕所都必须先点草,烟雾中才能安全的轮回五谷;洗澡擦身时,得不停地跳动,叫“驱蚊操”;吃饭时蚊子经常落在碗里,看见的挑出去,看不见全当加餐。
如果晚上没事,晋桐就赶紧钻蚊帐。蚊帐上落满蚊子,翅膀震动类似白噪声,是天然的催眠术。
若不慎踢开蚊帐就糟了。蚊子从隙缝钻进来,在耳边哼哼唧唧个没完。点亮油灯,它们又倏忽不见,灭了灯,又开始嗡嗡嘲讽,纠缠到底。
曹动有一晚被惹得恨极,点亮了灯,在蚊帐里露出手臂,让蚊子来吸。几只蚊子上钩后,他猛地攥紧拳头,肌肉绷紧,蚊子便逃不掉了。
然后他小心把蚊子的脚和口器一只只掐断,使其无法落下,无法吸血,只能不停的飞。
他魔王般大笑,“飞啊!飞啊!累死你们这些王八蛋!”
拓荒者每天早晨的问候语都变成了“你今天包少点没?”这种轻微的神经质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开会的时候,吴锐曾经讲了一个蚊子的故事,说的是兴辽公司的拓荒时代。
那时太祖为了鼓励资本投入东北移民计划,让很多大财团低价拿地。
兴辽公司建起大农场后,响应皇帝号召,招募关内无地农民,转型为农业工人。因为工资太低,有些人就想直接到稽垦局报备开荒,当自耕农。
兴辽公司为移民出资不小,决不能容忍这些人跑掉,于是保安队四出,到处抓捕逃跑工人。
兴辽保安队能治小儿夜啼的可怖名声,就是那时传下来的。
屡次逃跑被抓的,有一种刑罚“喂蚊子”,就是把衣服扒光,捆到野地大树上,让蚊子咬。
美食送上门,大团的蚊子当然不会错过。原本光溜溜的人立刻就像长了一层褐色绒毛,眉眼都看不见了。这些褐色一点点透粉、变红,不到一分钟,一个鲜红透亮的血人就出现了。
但这不是结束,每过一阵子,保安队员会拿扇子把吸饱血的蚊子全给撵走,换上一批新来的,让褐色的蚊子再变红色。
几个来回,逃跑者就被吸干了。
这个故事,吓坏了不少女生。
“太夸张了吧?”晋桐有些不信。
“确实夸张,”吴锐表情肃穆,“从生物学角度来说,吸干是不可能的。人体皮肤表面积有限,一次最多容纳一万五千只蚊子吸血。以失血量计算,40万支蚊子一拨接一拨才能把人吸死。但蚊子吸血会先注入点抗血凝蛋白,造成结缔组织充水,形成红肿。红肿处是无法吸到血液的。”
李晓燕饶有兴趣道:“要保安队员要找来27拨蚊子,也够辛苦。”
“那不是瞎编吗?”晋桐疑惑道。
“不,刚才说的只是失血。真有那么多蚊子同时吸血,水肿瘙痒就够要命了,且很可能过敏休克,算是死于中毒吧。”
吴锐说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谈蚊子,“资本来到世间,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。徐国公的兴辽财团是仅次于皇室的大集团,能有今天,靠的只是皇帝宠信?技术进步?”
“他们依靠的跟全天下的资本家一样,都是血淋淋的剥削,那些龌龊事,做的只有更多,而不是更少!”
自从发现煤矿,大伙儿心里或多或少期盼着“赦免”,想走通徐国公的路子。所以日常言语,就表现出一些不妥倾向,吴锐才会有意揭兴辽集团的底,统一思想。
专门的研讨会很久没召开,谈理论多是工作总结会上顺带聊一聊,而且以不那么艰涩的轻松话题为主,毕竟大荒的夏天实在折磨人。
经常在干活的时候,有女生被虫子逼得痛哭流涕,可哭完了还是该干啥干啥,保证完成任务。
晋静有时被蚊虫咬得狠了,也不哭,就朝天大喊,“晋桐!我恨死你啦!”
晋桐从不反驳,而是找何新儒拿草药,捣成汁液。
只要他端着盛有药汁的破碗来到妹妹面前,晋静就气哼哼地坐下,任哥哥把那些气味刺鼻的汁液擦涂到身上。等涂完药水,她的气也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