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张大人,宫中御马监的海公公来了,说是皇上宣召您乾清宫觐见。”
这一声嚷嚷顿时在静悄悄的司房中引起了好一阵骚动。虽说都知道上次张越单独值夜的时候遇上了微服私访的皇帝,但这还能归于巧合,可如今这宣召就怎么也不可能是巧合了。包括郎中唐永在内的所有人想到张越这两三年间一直在兵部转悠,等到他收拾好了出去,顿时三三两两交换了眼色。
一身鲜亮江牙海水红袍的海寿瞧见张越过来,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。他虽只是来向张越传旨,却不忘先到大堂走了一遭见了赵羾李庆两位尚书,这会儿厮见之后,听张越说是要去大堂向两位堂官禀告一声,他心中暗叹这位和自己一样精到,自是二话不说点了点头。等到人回来后一同出门上马,他不禁想起了刚刚在乾清宫时,皇帝对朱高炽说的话。
“朕硬生生把他按在五品上头磨砺了三年,就是为了你将来好用!”
虽说最喜欢的是钱,但海寿也明白这年头无权便无钱,倘使他只是一个低等杂役宦官,那么就不可能数次出使朝鲜,更不可能让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国主给他送上那么多财物,更不可能在京师舒舒服服地过日子。因此,从午门入宫这一路上,他自是少不得和张越套套近乎,顺便也把皇帝宣召入宫的用意给透了出去。末了,他又轻声提醒了一句。
“皇上今儿个大为好转,心情很不错,小张大人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。只有一条,你可千万别学夏原吉那般不领颜色。皇上昨儿个使人给他送了两套冬衣,结果回来的人不知道禀报了什么,皇上那脸足足阴了一个晚上!”
得了这样的告诫,张越自是心中凛然。乾清宫他来过多次,只是每次经历都大有不同,因此一路进去,他便很是留心了一下周遭那些内侍,发现不少都是陌生面孔。在东暖阁前头的大红金线绣五彩云升龙锦帘前头,引领的海寿停下步子亲自打起了帘子,右手一抬做了个手势。见此情景,张越便弯下腰跨过了门槛,旋即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龙涎香。
东暖阁的外间并不见皇帝的踪影,只有两个太监垂手侍立。见着张越进来,他们竟是完全不吭声。就在此时,里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:“张越,到里边来!”
尽管东暖阁里外共有三间屋,但张越以前也只来过轩敞的外间,此时听出里头分明是朱棣的叫声,他连忙收拾了心神。隔开内外的是一层厚实的沉香色夹帘,他才一进门,就看到正对着门口的一具软榻上,朱棣正盖着花毯斜倚在那里,那双眼睛一如往日一般犀利无匹。
“你的这个条陈朕瞧过了,无利不起早,就连这种事你也要牵涉到一个利字,朕该说你什么好?”朱棣没好气地把手中那份折子丢在了软榻旁边的梅花几上,见张越只是讪讪一笑,他便知道这小子准是没把这话往心里去,不禁支撑着坐直了身子,“朕当初既然许过你此事,这事情就由你操办。你说过能自给自足,朕索性就不出一分一厘,看你这巧妇如何为无米之炊!”
张越要的就是这么个名义,此时顿时大喜,连忙躬身说道:“臣一定尽心竭力。”
“草原上虽然产马产牛羊,但没有茶叶没有盐巴,铁器也少,他们一直就指望互市,如今你用这个法子派人过去,确实能够奏效。但是有一点,你不是商人,你可明白?”
“臣明白,这只是为了取情报,并非完全为了牟利。而且,为防原本那些走私商人泄漏军情走漏消息,更须严打私市,如此才能有保障。”见朱棣点头,张越便将不好写在奏疏中的内容仔仔细细一一道来,末了又说道,“除此之外,臣觉得还应该在蒙元降人中遴选一批人重新遣回去,毕竟这样也能混淆视听,但偶尔也能弄到要紧消息。毕竟,商队打探情报得一步步来。再者,为求迅速,传递消息除快马之外,还可选用信鸽……”
“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,朕即日就让内阁拟旨,实授你职方司郎中,正了名义。不过……”
顿了一顿,朱棣便伸出拇指中指按了按两眼旁边的太阳穴,随即头也不抬地说:“如今秋高马肥,既然有消息说阿鲁台要犯边,不可不防,朕决意率军巡边,西至万全,东至大宁。此次不征发太多兵马,只选京营万人,再加上北直隶诸州县的两万人,合计三万人。若是真遇上了,正好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。等到了大宁,这四万军马还可用来重建大宁城墙。朕知道你有几个得力部属,一块带上,你随朕巡边。”
尽管刚刚在职方司刚得到消息的时候,张越就已经心有猜测,但此时听到这巡边两个字,他仍旧是大吃一惊。朱棣这大病未愈的模样,为什么偏偏还要起意离京?就算是真的担心鞑靼或是瓦剌犯边,也大可采纳杨荣金幼孜的主意增兵诸边预作防范,哪用得着亲自去?
“朕既然迁都北京,就是要镇住蒙元,让他们动弹不得,哪怕此次不是北征只是巡边,也足以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!”朱棣此时忽地五指一合,紧紧攥成了拳头,“朕要让那些蛮夷知道,哪怕朕老了,也仍然是他们碰不得的猛虎,他们永远不能小觑了朕!”
眼看朱棣双目圆睁,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决心和狂热,张越顿时闭上了嘴。在那些遵循圣贤之道的士大夫看来,自然是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,可是这治理天下哪里有这么容易,更何况朱棣原本就是一个太有主见的天子,认准了的事情就决不会改变。
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。这话可不仅仅是口中说说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