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可世默然点头,朝着刘光世拱了拱手,大步就走出帐外。
中军大帐之外,数百锦衣铁甲的中军亲卫,早就没了此前森严的队列,只是围在帐幕之外,数百道目光,只是在沉默之中投射过来。
大军深陷死地,女真截断后路,折可求弃军而逃。如此军情传来,谁都知道战局恶劣到了何等程度,谁都知道这位刘将主此次出兵到底是多么自以为是,到底是多么轻率浮躁!
但是这个时候,也唯有指望这些军将,能将大军带出死地。也唯有指望大军之中,仅有一名深孚众望的客将杨可世!
帐中杨可世的吼声,这些亲卫都听得清清楚楚。等到杨可世出来,一众亲卫默不作声,都深深行礼下去。杨可世站在帐幕入口,深深吸口气,放缓脚步走过。一路经行,一路将俯身下去的亲卫们都拉扯起来,顺便再拍拍他们肩头,敲敲他们的兜鍪。
几名杨可世亲卫,早就等候在外。人人都牵着三马,多出来的却是刘光世中军亲卫送出来的。每人都扎束整齐,神情坚毅,只是等着杨可世。
杨可世接过缰绳,翻身上马,在大队中军亲卫始终注视的目光当中,回视诸人,沉声怒喝。
“此时此刻,再无什么多说的。只有一句话,无论何时,俺只冲杀在前,就算是死,也只死在你们前面!”
亲卫们肃然行礼,整齐应和一声:“恭送杨将主!”
帐外响动,直传进来。而刘光世站在木图之侧,神色阴晴不定。而心腹诸将惶急的目光,也只落在他的身上。
刘安世终于低低说了一声:“兄长,俺们要早做准备!”
是啊,要早做准备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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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胡寨中,厮杀之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。
这处正当晋宁军东岸的要害军寨,此前女真军马扫荡黄河东岸之际,都未曾攻拔下来。但是随着刘光世将鄜延路军马抽调一空,驱策而东进。克胡寨中精兵强将,也多半应调从征。
当娄室所部自岢岚军杀出,再度横扫大河东岸之际。这座要害军寨,却在此次陷落。
克胡寨居于黄河东岸高处,居高临下,正可看见眼前大河滔滔。而对岸晋宁军城,也在目中。
娄室所部猛安之一纳虎脱就在这克胡寨寨墙之上,死死盯着对岸晋宁军城景象。在他脚下,克胡寨中尸横遍地,破碎的寨栅东歪西倒,天上仍然雨落不休,将寨中鲜血冲刷出一道道红色的水流。成百宋军俘虏蜷缩在寨栅之下,人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,等待着未来不可测的命运。
这些南军,真是不堪一击!亏得还号称南朝第一强军西军六部之一!比之从云内到河东一路打交道的那个甚鸟南人神武常胜军,简直就是天差地别!
不过据南人俘虏而言,西军六路,据说最弱就是鄜延军了。而熙河军已然凋零,环庆军也在新建,永兴军则是向来守家不出。还有甚么泾源军和秦凤军却是精强,比之神武常胜军也不遑多让。倒是真想渡河碰碰这泾源军和秦凤军,看看南人所有强军到底是什么成色!
想到一路行来,打遍南人强军。满脸虬髯的纳虎脱忍不住就撇了撇嘴。
俺们宗翰所部,一路行来,都是恶战。还折了银术可,漠南杂胡诸部给打得几乎全军覆没。要不是宗翰娄室布置得宜,一下就打开局面,还不知道要苦战多久!
宗望那一路的贵人们,在辽人富庶之地将养着,有渤海那些厮鸟奉承着。此次南下,还不是靠着俺们西路军吸引所有能打的南军,这一路行来,还不知道有多么轻松爽快!俺们西路军就是打苦仗的命!
不过再想想,就是西路军中,这般只是坐享战果的人又何尝没有?比如那位镇日就搜罗南人书画古玩的希尹。甚么硬仗都不上前,好处却半点也不少!
想到东路军和希尹之辈,纳虎脱就是恼恨。南人富庶,实在是远超想象。西路军只是扫荡河东半路之地,掳掠生口已然上万,这还是命大能熬到现在的。而抢掠到的财货,更是堆积如山。辽人数道之地,只怕都赶不上河东半路富庶!
而据说这河东还是南人贫瘠所在,陕西河北,更是人烟稠密,财货山积。而南朝国都汴梁,则如人间天堂一般!
可惜能渡河而进的,娄室只许了可敦和恰哒两部,自家所部,却只能在黄河东岸一路横扫,阻绝两岸交通。娄室严令,所部不得有一兵一卒渡河西进!
看远处晋宁军城那旗幡散乱的模样,但为宿将,谁不知道对面军心已然乱了,且空虚无比?那么多等着自家屠戮抢掠的南人生口,却吞吃不得!
想到此间,纳虎脱就是愤愤。他们是小部出身之人,积累比之完颜家大部差得远。他这一猛安,临战能抽出近千女真精骑。可现下用的各族生口不过才千把人,每年还要死上一批。虽然分了田庄草场,但是猛安中的妇孺老弱还得亲自做活。跟着娄室,打苦仗也自没什么。可放着壮大猛安实力的机会就在面前却只能看着,好叫人恼恨万分!
想到此间,纳虎脱就大喊一声:“拿弓来!”
一名亲卫递上弓矢,纳虎脱惯用步弓是辽人精制,足足有三石力道。纵然雨水潮湿,损失了些弓力仍然是军中利器。他愤愤打了一支破甲锥上弦,信手弓开如满月,一箭而出,就将一名蜷缩在寨栅之下的宋军俘虏射了个对穿!
上百坐在雨水当中的宋军俘虏,只是麻木的看着眼前一切,然后深深的埋下头去。
射杀一人,纳虎脱郁气犹自未消。还要再开弓发箭。一名女真传骑却策马从山下直上,远远就在大呼:“纳虎脱,娄室有令,调俺们猛安向东打鄜延军去!”
纳虎脱一怔,双手按着寨墙倾身大喊:“到底甚鸟回事?娄室不是要持重而进么?”
身为娄室帐下猛安,纳虎脱如何不知道娄室的布局。奇兵突出抄截后路之后,只是一边扫荡黄河两岸,阻绝交通。另外一部遮护岢岚水,准备接应宗翰大军上来。其余军马并不深深逼迫被隔绝在蔚水河谷中的南人鄜延军主力。而是等待这数万南军自己瓦解。或者等宗翰所部主力合围上来,最后再施以重重一击。
这正是消耗少而战果大的用兵正道。大家身为娄室麾下军将,对他用兵水准也向来佩服得很。
可是现在为什么就突然要集兵东进,现下就去打鄜延军主力了?
那传骑策马直抵寨栅之前,也不下马,就是仰面用女真语大喊。
“折家军的河外兵跑了!现下蔚水河谷西面已然空虚,娄室说了,不能放过这个机会。他已然领兵直向西而去。现下就调你这一部,后续而进!去将南军数万,斩尽杀绝在蔚水河谷之中!”
不等纳虎脱说话,周遭女真军将士卒,全都大声欢呼起来!
如此大雨中强袭数百里,然后在雨水泥泞中转战。女真军马虽然强悍,同样是在咬牙坚持!
如若能早些将南人鄜延军主力解决。则哪怕东面那个南人燕王所部再是强悍,西路军回旋余地也是空前,富庶的陕西也为西路军敞开。却看那南人燕王,能和宗翰耗多久!
且大河一线,据在手中之后。将来得隙,就算沿河之下而击南朝国都汴梁,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!
最要紧的是,有了这样的回旋余地之后。女真西路军再不用拥挤再狭小地域,辗转挣扎。说不得各部都能盘踞富庶所在,好生的先抢掠一番再说!
在周遭女真语的欢呼呐喊声中,宋军俘虏悄然抬头,看着那一张张狰狞丑恶的面孔,看着那一条条在雨水中被淋湿的金钱鼠尾。
虽然听不懂女真话语,可是每人都有不详的预感。鄜延军主力,只怕就要完了!
难道西军上下,就不来救鄜延军了么?到底有谁,能来挽此危局?到底有谁,能将他们从女真鞑子手中拯救出来?